提起盱眙,人们立刻就会想到美味的小龙虾,盱眙小龙虾的成名离不开其调料,这种调料就是“十三香”,“十三香”是用当地特有的野生中草药配制而成,其中不止十三个品种,而有三十多种。配制这种调料的方式也很复杂,是其他地方学不来也做不出的,这也造就了盱眙小龙虾引人垂涎的独特口味。我在盱眙出生,年才离开盱眙,在我的记忆中,当时小龙虾很便宜,吃的人也不多,仅过了十多年,在年左右,当地人将中草药与小龙虾烹饪结合,以其鲜香麻辣的口味,成为盱眙具有代表性的美食,并风靡大江南北,成为当地经济的一个重要支柱,可以说当地盛产的中草药起了关键的作用。
盱眙别称“都梁”与中草药有关自东汉起,都梁便成了盱眙的别称。而这一别称的来历与一味中草药——都梁香草有关,都梁香草又名泽兰、都梁香,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含精油与香豆素。全草药用,可治流感。晋代伏滔《北征记》说都梁山上“有都梁香草,因以为名。”伏滔是东晋初年史学家,曾任大司马恒温的参*,随恒温北征袁真,到过寿阳、盱眙。他到过盱眙都梁山,见到过都梁香草,并探知都梁山是以都梁香草而得名的。明朝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说:“又临淮盱眙县亦有都梁山,产此香,兰乃香草,能辟不祥,陆玑诗疏言:“郑俗,三月男女秉简于水际,以自祓除。”
自唐宋以来,每到春夏交替时节,当地人采都梁香草用来除烦安神、避秽驱蚊、清热解*、提神醒脑,起到防病治病的作用。不仅如此,都梁香草还是青年男女爱情的信物,双方相中以后往往会互赠都梁香草,古诗有“都梁香草美人来”的名句。
都梁香草(图片来自网络)
宋代以后,人们对“都梁香草”有了更深的认识。《吴普本草》、李当之《药录》、苏颂《本草图经》等著作均认为“都梁香草”就是兰花的一种:泽兰,这一观点其后一直为历代《本草》著作所沿用。所以“都梁香草”除了其特殊的药用价值外,也是盱眙的象征,有很深的文化内涵。
北宋名医杨介还将其创制的药丸命名为“都梁丸”。杨介,字吉老,又字克一,北宋泗州(今江苏盱眙)人,出身于世医家庭。杨介自幼聪明,举孝廉不就,立志学医,悬壶济世,成为一代名医。《本草纲目》“草部”卷十四《草之三?白芷》引宋代王璆《是斋百一选方》中说:王定国病风头痛,至都梁求名医杨介治之,连进三丸,即时病失。恳求其方,则用香白芷一味,洗晒为末,炼蜜丸弹子大,每嚼一丸,以茶清或荆芥汤化下。此药初无名,王曰:是药处自都名人,可名都梁丸也。“都梁丸”对头风眩晕、女人胎前产后、伤风头痛、血风头痛皆有效果,至今依然是常用中成药。
野生中草药品种和产量居江苏首位地处江淮的盱眙大别山余脉逶迤其间,北亚热带与暖温带气候在此过渡,寒温适宜,阳光充足,环境污染少,非常适宜中草药生长,因此中草药资源很丰富,出产蜈蚣、灵芝、*精、猫爪草等珍稀名贵药材,野马追、桔梗、辛夷、丹参、柴胡、白头翁等出产量也很大。独特的地理条件,使盱眙成为江苏野生品种最多、产量最大的中药材基地,年全县中草药年产值达4.7亿。当时统计有野生药用植物个品种,药用动物42个品种。
年4月出版的《淮阴农业名特优产品集锦》一书中,曾对盱眙部分中药材进行过介绍,其中提及桔梗和蜈蚣。
年出版的《淮阴农业名特优产品集锦》
桔梗属桔梗科,是盱眙传统中药材。入药部分为根部,呈圆柱形,表面*白色,纵皱深,断面不平呈菊纹。野生于丘岗、山区草丛中,喜温、耐旱、忌水。
光绪版盱眙县志记载:都梁山……出桔梗……等药,尤以古城所产桔梗更具特色,以其色白、枝大、味苦、质优而号称“古桔梗”,负有盛名。桔梗性苦、辛、平,具有宣肺、祛痰、排脓作用,可治咳嗽痰多、扁桃体炎、肺脓肿等疾病。盱眙桔梗均属野生,六十年代中药普查蕴藏量极为丰富,最高年收购量达10万斤以上。
盱眙蜈蚣为大蜈蚣科的节肢动物,称少棘红头蜈蚣,又名百足,有熄风、止痉、解*之功能。盱眙蜈蚣早在春秋时期即享有盛名,其蕴藏量非常丰富,仅年收购量就达斤、万条之多。盱眙蜈蚣头红、背黑、体格雄健;体长一般可达10-15公分,一直以质优量多而畅销国内外,为中药材中极其紧俏之品,被誉为盱眙“山宝”。
盱眙中草药丰富也是名声在外,上世纪70年代中期,在淮阴地区中药材采购部门工作的蔡同生到盱眙游玩,他是我母亲在南京中药学校的同学,到我们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扛上镐锹去山上挖中草药。
中草药是当地百姓的“钱罐子”采中草药卖曾是当地百姓一项副业。许多孩子利用假期捉蜈蚣,可以解决上学的费用,减轻家里的负担。
年暑假,我到小学同学刘玉武家玩,曾陪他一起去山上去捉蜈蚣。捉蜈蚣要带三样东西:一头绑了针的筷子;一个铁耙子;一个盐水瓶子。先用铁耙子耙开碎石堆,一般蜈蚣喜欢藏身这种地方,看见蜈蚣后用筷子针戳中其头部,然后放进盐水瓶里。回去后用开水将蜈蚣烫死,再用大头针将其头尾两端拉直后钉在木板上,晒干后就可以卖给药材公司了。
蜈蚣喜闻鸡骨头、鸡毛等散发出的腥味,有人利用这个特点进行诱捕,当蜈蚣聚集其中后,可以轻松地收获数量较多的蜈蚣。胆大者捕捉时直接用手摁住蜈蚣的头部,将其捏住,掰掉蜈蚣头部的两个*牙,将大蜈蚣放在手掌上随意盘玩。
我的同学陈宇新回忆,年夏天,盱眙制药厂在全县各地大量收购蟾蜍(即癞蛤蟆)取浆做制药原料,他当时年仅11岁,家住在三河农场一区,这里靠近洪泽湖,沟河纵横,蟾蜍很多,大人小孩一起上阵,在田间地头捕捉蟾蜍,捉住后就放进小麻袋或较深的柳筐里,有的人还用细麻绳将蟾蜍的腿拴住,防止其跑掉,然后送到专门的收购点。小孩子们都兴高采烈,最为积极,因为这不仅有趣而且能赚点零花钱。
夏天漫山遍野都长着覆盆子,这是一种蔷薇科悬钩子属的木本植物,植株的枝干上长有倒钩刺,果实很像我们吃的草莓,只不过要小许多,因此我起初将其称作“野草莓”,成熟的时候果实酸酸甜甜的,很好吃。鲁迅先生在他著名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一文中写道:“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从文章的描述来看,我称之为“野草莓”的不就是覆盆子吗?
覆盆子(图片来自网络)
当时我痴迷于苏联小说,尤其爱看苏联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盖达尔的《学校》《远方》等小说,其中提到苏联的森林里长有许多覆盆子,我不知道覆盆子是什么,感到很神秘,心向往之,发现覆盆子就是“野草莓”后,真是又惊又喜,后来,我又得知覆盆子在俄罗斯还有个名称叫红莓花,没错,那首著名的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中提到的“红莓花”就是覆盆子。
覆盆子植物可入药,有多种药物价值,其果实有补肾壮阳的作用。覆盆子油属于不饱和脂肪酸,可促进前列腺分泌荷尔蒙。被称作“古今种子第一方”的著名补肾良方“五子衍宗丸”就使用了覆盆子。
盱眙山上还有许多高大的梧桐树,秋天梧桐叶上的梧桐子成熟了,我们将其采摘后在铁锅里炒熟,香脆不亚于葵花籽,是孩子们在那个年代不可多得的零食。而梧桐子也可药用,有顺气、和胃、消食的功效。
直到现在,种植和采集中草药仍是当地农民一个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有许多人甚至靠此为生。
当地流传着许多相关的民间传说当地还流传着不少与中草药有关的民间传说,如旨云洞的故事。
盱眙县仇集镇境内有座老虎山,老虎山海拔虽不高,但南坡陡峻,北坡和缓,山势险要,很像一只奔腾的猛虎,因而被当地人称为老虎山,老虎山的北坡有一个旨云洞。
老虎山旨云洞(图片来自网络)
据《盱眙县志》记载,五代十国期间,后周初建时,柴荣奉义父(姑父)太宗郭威之命,率兵攻打南唐。兵败后退入老虎山,正值盛夏酷暑,天气炎热,一无粮草,二无医药,许多将士和战马都病倒在老虎山。柴荣也染上疾病,感到头晕目眩,喉咙疼痛,浑身似火烤一般,有气无力地躺在老虎山的紫云洞中。
接下来有两种传说:一说:老虎山下一位白发苍苍老人听说山上柴将*病得奄奄一息,便上山挖了一把开白花的药草,熬了一碗汤药,灌进柴荣嘴里。柴荣喝了汤药后,顿时感到浑身轻松,一觉醒来,头不晕了,喉咙不疼了,浑身也不发烧了,病愈了。柴荣喜出望外,跪谢老人,并立即发动全体将士,按照老人的指点,挖救命草,熬救命药,给生病的将士和病马喝,很快治好了生病的将士和病马。
另一说:柴荣病倒后进入梦乡,梦见一位白发苍苍老人拿着一棵药草,熬了一碗汤药,灌进柴荣嘴里。柴荣喝了汤药后,顿时感到浑身轻松,一觉醒来,头不晕了,喉咙不疼了,浑身也不发烧了,病愈了。柴荣起身后,发现山洞旁一片野草长得与他梦中老人拿的药草一样,顿时喜出望外,立即发动全体将士挖草药,熬汤药,给生病的将士和病马喝,非常灵验,生病的将士和病马痊愈后,柴荣带领人马回朝。
周太祖郭威驾崩后,柴荣继位做了皇帝,即周世宗。一次早朝,周世宗回忆起在老虎山山洞中获救的经历,便御告众大臣:“天意成我,人心难违,大周兴也。”并立即传旨,将老虎山“紫云洞”改名为“旨云洞”(旨为美好之意),如今洞门上还刻有“旨云洞”三个字。
盱眙还有关于“野马追”的传说,相传南宋时,抗金名将臧质的坐骑因奔驰劳累得了喘病,整天伏卧,喘息不已,臧质无奈,只好含泪将其弃于盱眙王店乡北部的杜梁山中,过了不久,宋*歼敌得胜凯旋,途经杜梁山,臧质发现爱马竟痊愈如初,他大喜过望,向当地人打听,才知道战马无意中吃了山中一种叫白鼓丁的草药,得以起死回生,后来白鼓丁也被人叫做野马追。当地从医者以其为主原料,用传统中药炮制方法制成膏剂,治疗高血压、支气管炎、咳嗽多痰等症效果很好。
中药制品曾是当地经济创收的拳头产品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盱眙利用当地丰富的中草药资源建立制药厂,盱眙制药厂是以中草药制剂为主的中西药制药厂,设有中草药提取、针剂、片剂、酊水剂、大输液等车间,生产当归注射液、板蓝根注射液、丹参注射液、鱼腥草注射液、柴胡注射液、仙鹤草注射液、茵栀*注射液、复方大青叶注射液以及野马追止咳糖浆、半夏糖浆、蟾酥制剂等产品。
我的父亲倪菊泉年初调入制药厂担任车间主任,后来又担任副厂长,主管生产技术及质量等工作。当时南京市药材公司中药班的学生集体插队在盱眙农村,也全部被调到制药厂当工人。
当时厂区建在山脚下,有个水泥大坡通向高处的宿舍区,大坡东侧是蒸煮中草药的地方,有几个硕大的木制的蒸煮桶,桶里是仙鹤草等草药,下方是锅炉房,蒸汽通过管道输送到大木桶下,将草药里面的有效成分煮出来再作进一步的加工。中草药蒸煮后的气味四处弥漫,工人们中午吃饭时也不离开岗位,就在大木桶旁吃饭。
厂区里到处堆放着蒸煮后发黑的草药渣叶,在我家居住的那排宿舍顶头一间空房间里也堆了许多,成为野猫的乐园。有一次我和两个小伙伴在其中发现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正在逗玩,母猫突然回来了,小猫在我们怀里拼命挣扎,并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吓得我们落荒而逃。
制药生产对水质要求很高,普通自来水不能使用,制药厂专门设有深井水泵房,将地下水抽出来后打到厂区后面的水塔上,再输送到锅炉房生产蒸馏水。有时候水塔满了,水哗哗地从顶部流下来,犹如瀑布一般,非常壮观。
针剂车间二楼有几口大缸,里面装的是蒸馏水,也叫冷凝水,也就是现在的纯净水。有一年夏天,我到车间去找父亲,工作人员将放了葡萄糖的蒸馏水,在冰箱里冻成冰块给我解暑,后来父亲告诫我说蒸馏水虽然很纯净,但里面不含任何矿物质和微量元素,不宜多喝。
丰富的中草药资源也为我父亲和同事们搞科研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家父倪菊泉以当地产的中华大蟾蜍耳后腺分泌的白色浆液(即蟾酥)为原料,用水煮醇提法除去有*的动物性蛋白质及脂溶性部分,提取出具有消炎、抗结核等作用的有效成分——水溶性总成分,制成的蟾酥注射液和片剂没有*副作用,对急、慢性化脓性感染、肺结核、癌症等病症疗效显著,很多用遍各种治疗结核病的药物没有效果,且产生耐药性已无法医治的患者,使用蟾酥水溶性总成分制剂后恢复了健康,他也因此于年5月出席了江苏省科学大会,并荣获江苏省先进科技工作者称号。而临床中发现蟾酥制剂没有细菌耐药性问题,对解决眼下普遍存在的抗生素耐药性这个世界性医学难题,具有很大的研究和开发价值。(详见淮安文史网年8月6日《我的父亲研制蟾酥水溶性总成分制剂的经过》一文)
当时印制的蟾酥制剂临床使用说明书
芫花俗称老鼠花,为瑞香科瑞香属落叶灌木,有泻水逐饮的功效,外用可杀虫疗疮,有*,在盱眙山野林间到处都有分布。年家父倪菊泉为了更好地利用这种中草药,将自己试制芫花制剂过程中总结的去*存效方法,写成《芫花的临床应用》一文发表于专业杂志上。
年,盱眙制药厂以当地的野马追为原料生产山城牌野马追糖浆,野马追的有效成分为*酮和生物碱,镇咳祛痰功效显著,年首次对马来西亚、香港等地出口,大受欢迎。盱眙县文艺工作者还编了一出*梅戏《野马追》晋京演出,一时风靡京华。
倪菊泉(右一)代表制药厂出席盱眙县年度工交生产总结表彰大会
从建厂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盱眙制药厂的产值一直在不断攀升,年产值达到万元,经济效益蒸蒸日上,成为全县工业系统的排头兵。
期待中草药成盱眙闪光的“金”名片建国以来,*和国家领导人一直非常重视开发祖国的中医药宝库。
近日,习近平对中医药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遵循中医药发展规律,传承精华,守正创新,加快推进中医药现代化、产业化,坚持中西医并重,推动中医药和西医药相互补充、协调发展,推动中医药事业和产业高质量发展,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充分发挥中医药防病治病的独特优势和作用,为建设健康中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贡献力量。
李克强也作出批示,指出要大力推动中医药人才培养、科技创新和药品研发,充分发挥中医药在疾病预防、治疗、康复中的独特优势。
年10月2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发布,意见提出:聚焦癌症、心脑血管病、糖尿病、感染性疾病、老年痴呆和抗生素耐药问题等,开展中西医协同攻关,到年形成并推广50个左右中西医结合诊疗方案;用3年左右时间,筛选50个中医治疗优势病种和项适宜技术、个疗效独特的中药品种,及时向社会发布;加强中成药质量控制,促进现代信息技术在中药生产中的应用,提高智能制造水平。
10月25日,全国中医药大会在北京召开。会上提出要扎实推动《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落地见效,走符合中医药特点的发展路子。在中药方面要挖掘民间方药,建设道地药材基地,强化质量监管。推动中医药在传承创新中高质量发展。
中草药可以说是盱眙得天独厚的一张“金”名片。近年来,盱眙县在推广中草药种植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规划到年全县发展地道中药材种植面积达到3万亩。推动天泉湖、仇集、桂五、旧铺、古桑等丘陵山区农业开发项目区乡镇规模化种植,加快中药材种植基地生态化、标准化、规范化建设。
盱眙制药厂旧址
不过近年来当地在中草药进一步开发研究利用上进展不大,目前还停留在单纯出售原材料的低层次水平上,科技附加值不高,其中蕴含的中药文化元素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掘。全县唯一一家正规化的国有制药企业虽曾辉煌一时,但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由于种种原因生产经营每况愈下,到年底,负债达万元,被外地一家私企收购后,情况并无改观,产品品种和生产规模日益萎缩,使这张“金”名片没有放射出应有的光彩,殊为可惜。
屠呦呦受中医典籍启发提取出青蒿素,同一时期家父倪菊泉等科研人员开发出疗效独特的蟾酥等中药制剂,这给我们带来启示,将古老的中医药与现代科技结合,就能有更多创新成果。只有将产学研结合起来,加强对中草药的深层次研究开发,走现代化、产业化的道路,才能使盱眙中草药资源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成为促进当地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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