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继芹
一天，我正陪学生上自习课，有个学生走上讲台恭敬地问我：“请教老师，扁桃体挤切手术是怎么做的？”我一怔，感觉满脑子的细胞都活跃起来。几十年前做这个手术的过程，像幻灯片一般一幕幕闪过。给学生做着详细讲解。内心却涌动着一种难舍的情怀，不吐不快。
自上个世纪80年代始，我在手术室工作了近三十年。和医生一起做过无数台扁桃体切除手术。扁桃体切除手术方法有两种，剥离术和挤切术。剥离术适用于成年人，挤切术多适用于学龄前儿童。扁桃体挤切术手术器械简便，手术时间短，患者痛苦小等优点，但要熟练掌握这一手术，有一定难度。手术前须了解扁桃体的解剖及熟练掌握剥离法。否则贸然采用，会带来较多组织损伤，甚至扁桃体残留等不良后果。扁桃体挤切术是耳鼻喉科医生最基本的手术技能，虽然只是个小手术，要做得完美，也需要很高的技术水平。要求医生眼疾手快，反应灵敏，动作果断，切实做到“稳、准、狠”。
医院的手术室位于一幢三层旧楼房的一楼西侧，现早已拆除。扁桃体挤切术通常被安排在无菌区的北面的小房间，只有十几平米，一张简易手术床、小器械桌、踏板、无影灯、旋转圆凳，还有墙壁上悬挂着的紫外线消*灯管。小小的房间，简陋的环境，一样为无数患儿解除了病痛。
扁桃体挤切术无需麻醉师，由一名医生和一名巡回护士共同完成，如果有空闲人员，两名护士更佳。为更好配合手术，巡回护士需要事先了解患儿的年龄和病情，了解手术医生的操作习惯，并做好相应准备。手术器械很简单，扁桃体挤切包内有：弯盘、纱布、各种型号的挤切器和压舌板。医生用的头灯、电源线和合适型号的无菌手套。手术时间一到，医生、患儿和家长同时来到手术室，巡回护士接过病历，严格查对制度后带入患儿，让家长在门外等候。
离开家长的小孩子普遍存在恐惧心理，护士需要稳定他们的情绪，这时对孩子的“哄骗”就开始了。护士一手拿着病例，一手拉着孩子的手亲切的问：“叫什么名字？”“小朋友几岁了？”“你的蝴蝶结真漂亮”、“真乖”、“你嘴里有个大毛毛虫，让叔叔给你拿出来吧？”……穿过长长的走廊，孩子进了手术间，继而就被抱上手术床，仰卧位，头部完全悬空于床下，护士坐在患儿的右边，与孩子的身体呈垂直位。孩子头部下方的地面上有一20cm左右的踏板，护士的左腿放在踏板上，将孩子的头部置于护士左膝盖处，左手轻压孩子的额头，右手托住后颈部，使其头后仰，肩下垫枕。另一位护士将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无影灯拉到孩子的视线中：“小宝贝，这是照相机，张开嘴巴，给你嘴里的虫子拍个照，好吗？”这是我哄骗孩子的惯用“伎俩”。等孩子的嘴巴张开，暴露出肿大的扁桃体，全副武装的医生立于患儿头部左上方，聚精会神，迅速弯腰，左手持压舌板压舌，右手持挤切器，探入口腔迅速套住右侧扁桃体，立即转身到患儿头部右上方，只听“咔嚓”一声，血淋淋，肉呼呼的球状物，瞬间被医生挤切下来，又火速将其从挤切刀上甩到地上，不敢怠慢，立即下手，套住左侧的“猎物”，再“咔嚓”一声，套、托、转、压、拽一气呵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功告成。整个手术时间不超过一分钟。有人说“外科医生是刀尖上的舞者”，那么这个舞蹈的节拍是超快的。
而后，巡回护士立即扶孩子坐起，将弯盘置于胸前，让孩子吐出仅有少量的血液，并用纱布擦净嘴边的血迹和眼角委屈的泪水。此时，护士会把孩子抱在怀里，耐心安抚：“你真勇敢啊！”“你真棒！”……说实话，这时候我就会有一种负罪感，欺骗了可爱的孩子；但美丽的谎言之后，给了孩子健康的身体，我又充溢着满满的成就感。
被挤切掉后的一侧扁桃体不会掉入口腔，而是夹在挤切器上。为了争取手术时间，医生会不顾一切地将它狠狠甩掉，毫不顾及这玩意儿会甩到哪里去。墙壁上，床底下，墙角的旮旯里，甚至会粘到护士的脚背上，裤腿上……手术做完后，往往几个助手趴到地上到处寻找。术后，医生则等待研究他的“胜利果实”——检查切掉的两个扁桃体是否完整。
手术完成后，医生、护士也往往会遭到“打击报复”，有的小患者会把医生的手咬伤，有的会把嘴里的血喷溅到护士的身上，还不住地大嚷“坏阿姨”，“坏叔叔”，“你们都是骗子”……我曾经亲手为自家小侄子做过手术，我自然就被称为“撒谎的坏姑姑”，我家的那位耳鼻喉科医生也就成了“坏姑父”；有情绪激烈的小朋友，会跳下手术床，挥动着小脚小手，对我们拳打脚踢，五花八门施展他们的反抗手段。但是我们从不介意，任由孩子们尽情地释放他们的委屈疼痛和不满。
最后，护士一手端着盛有被切掉的扁桃体的弯盘，一手拉着孩子，再次走在这条通往健康之路的走廊上。走廊的尽头，父母急切的眼神直盯着孩子，好似要从孩子脸上找出答案：“这么快就做完手术了吗？”当看到切掉的扁桃体后，悬着的心随即放下，立即将孩子搂进怀里，满脸都是欣慰和喜悦的神情。目送家长带着孩子沿着另一条走廊回到病房。我们“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心情也溢于言表。
时过境迁，早年的这些孩子们已是而立之年。还记得撒谎的坏叔叔坏阿姨吗?无论你们在哪里？都要记住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行医者对你们的爱。
随着医疗科技的进步发展，此种手术已成为了历史，已经被新的手术方法代替。对年轻的医生而言只是一个传说了，当年会做挤切术的医生和护士们，也已经打点行装退休了。
谨以此文献给曾经的你我。
作者简介
王继芹，医院退休护士。50后，却拥有80后的活力和热情。退休后难舍“白衣天使”情结，现于某护理学院任外聘教师。爱好写作、音乐和舞蹈，最喜欢的格言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投稿：jiazaihuangd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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